我是个小穷比,我家祖上翻三代都是穷比。可突然有一天我穿越了,穿成了我太奶。我抓着不好好念书的我爸啪啪就是两个巴掌。我骂道:“就是你小子不好好念书拖我后腿是吧!龟孙看打!”穿完太奶我又魂穿太姥,我亲自教育重男轻女的姥姥怎么做人。贫穷的命运被我改变,我家从破宿舍楼摇身一变,成了豪华大别墅。...
第1章
1
我是个小穷比,我爸是个老穷比。
我家祖上翻三代都是穷比,所以我一直立志要改变像诅咒一样的贫穷命运。
我发奋读书,毕业后挤破脑袋进了公司,拼死拼活又没日没夜的赚钱。
可我只是个普通人,没有给我撑腰的父母,也没有过人的天赋,只能孤身一人摸爬滚打。
工作三年,我依旧没能实现曾经吃烧烤再也不用嘬竹签子的梦想。
我用了五年的手机舍不得换,每天斟酌着少吃点什么能更省钱。
即使我都这样辛苦了,可我爸妈依旧没减少对我的压榨,反而在我有了工作之后更甚。
他们把生活的担子都压在了我身上,美其名曰我长大了该孝敬他们了。
他们的原话是:“以前我们养你的钱,少说都有几十万,现在我们老了,干不动了,也没有保险,该你养我们了。”
他们的衣食住行都要我承包。
家里的水电费要我掏,买菜的钱我妈也要精确到几毛几分,和我一笔一笔算账。
庆幸的是,他们一辈子苦惯了,并不和我要求要多么好的物质条件,只觉得能闲下来就是享福。
不幸的是,他们把我赚不了多少钱的原因归咎于我自己不够努力上,成天埋怨我穷是因为我懒。
这天我加班回来已经九点多,我和我爸两个穷比又大吵了一架。
起因是我进门时小声抱怨了一句:“每天加班到这么晚,我真的太累了。”
这句话并没有针对谁,可落进我爸的耳朵里就变了味。
我话音刚落,他就像个炸药桶一样被我点着,他拧着眉毛高声咆哮道:“卫心仪!你有什么可累的?年纪轻轻一点苦都吃不得!”
“你爷爷那会,他每天早晨骑一个小时自行车去体校,天没亮就出门了,为了养活一家子连饭都舍不得吃...”
他整天就把我爷爷挂在嘴边,他知道他自己没什么本事,所以就拿我爷爷和我比。
我爸说我们家一代比一代烂泥扶不上墙,飞黄腾达的机会随着我爷爷的去世戛然而止。
我爷爷是我们三代里最接近成功的人,他受聘去大学里当老师,结果却意外死在了报到的那天。
紧接着我太奶受不了丧子的打击去世,留下奶奶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。
贫穷诅咒的命运也就在这一刻拉开序幕。
我爸喋喋不休,不论我好说歹说他都不依不饶,我不知道他究竟要我怎样才满意。
泥人也有发火的时候,我气急冲着他嚷道:“你以为现在条件好了,我们这一代就过的轻松了?你们那会只要努力就能有结果,可我们现在的努力和回报根本不成正比。”
“一个大学本科的文凭值多少钱?一个月两三千块这是常态,你们那会辛苦,我们现在就容易了?”
我爸逐渐瞪圆了眼睛。
我越说越急,语速也加快:“你自己没混出什么名堂,反过来还要求我出人头地,你没本事凭什么要求我就有本事!”
下一秒,我爸抡圆了胳膊就送了我一个大嘴巴,他涨红了脸骂我不孝,骂我没大没小。
他抄起痒痒挠就要揍我。
竹子做的痒痒挠两指宽,半条胳膊那么长,牟足了劲抽在身上,是钻心的疼,我小时候可没少挨。
他之前一直在工地上干活,虽然肚腩不小,但两条胳膊和腿上全是腱子肉。
和他硬碰硬吃亏的一定是我,他踩着快散架的拖鞋,冲过来抡圆了胳膊就要抽我时,我先他一步跑回了房间,锁上了门。
我爸把门板拍得啪啪直响,骂骂咧咧嘟囔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。
紧绷的神经刚有一丝放松,才感觉到脚趾头疼得厉害。
最近我的嵌甲越来越严重了,大拇指肿的老高,我连走路都小心翼翼,可我没钱去医院看。
穷人是没资格生病的。
我爸的脂肪肝和我妈的高血压,他们都不舍得去医院,我又有什么资格?
我叹了一口气,挪着步子往床上走。
可突然下一秒,我一个不留神,我的大拇指就稳稳地撞在了床脚。
双眼发黑,撕心裂肺的疼从脚趾一路蜿蜒而上,痛呼声冲破喉咙,我嗷的一嗓子就叫了出来。
痛,太痛了!
痛的我好像看见了我太奶!
视线重新聚焦,太奶的脸越来越清晰,清晰到就像我正面对着她一样。
原本摆在柜子上太奶的黑白照片,此时此刻却映在一盆污浊发黑的水中。
肩膀被人猛地推了两下,我一转头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小孩,长相莫名有些熟悉。
见我还在发愣,小孩拔高了嗓门大叫道:“奶!你咋啦!”
刚刚才和我爸大吵一架,我有些恼火,没好气道:“叫姐姐,我才二十五岁,你叫我奶奶是不是有点差辈了?”
小孩一脸惊恐:“奶你说什么呢?我是卫国栋啊。”
我呆住了。
卫国栋不是我爸的名字吗?
2
我一抬头才发现不对劲。
我正坐在一个院子里洗衣服,周围是矮矮的砖墙,身后是简陋的平房,感觉大风吹一下就能四分五裂。
随着小孩的大嗓门,笼罩着层层迷雾的脑子逐渐清醒,开始断断续续涌入记忆。
我穿成了我太奶,也就是我爷爷的妈。
我爸卫国栋成了我的孙子。
他现在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,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,脸上两坨高原红很是显眼。
我还没来得及和我爸解释,眼前铁栏杆做的院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。
我爸冲着推自行车进门的瘦高男人喊了一声爸。
我爷爷去世得早,我从没见过他。
但那张祖传的大长脸让我一下就反应过来,他就是我爷爷卫旺英。
我爸冲着爷爷激动的嗞哇乱叫,连比带划的冲我爷爷嚷道:“完了爸,奶奶疯了,她不认识我了,刚刚还说自己二十五岁,让我叫她姐姐...”
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,大脑飞速运转,构思着措辞。
我爸和我没少提过,爷爷很凶,发起狠来能把我爸直接从窗户上丢出去。
只见爷爷利落的踢起脚架,不紧不慢的去水龙头下洗了个手,在身上用衣服蹭干了水,然后抡圆了胳膊送了我爸一个大嘴巴子。
我愣住了。
爷爷的声音很低,却带着一家之主的不怒自威,他对着我爸怒斥道:“你和谁没大没小?小小年纪胡说八道,我看你才是疯了!”
我爸挨了一巴掌,脸上赫然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,他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。
他红着眼睛,撇着嘴,不服气的大声解释:“真的!我没有说谎,我要是胡说,我就再也吃不上罐头,你不信你去和奶奶说。”
罐头可是稀罕东西,一般都是自家自己做,买点便宜的烂桃子,削去坏了的部分,用糖水泡着。
我爸拿他最爱的罐头起誓,就连爷爷也不免有些犹豫。
爷爷狐疑的看了他一眼,然后对我小声喊了一句:“妈,你记得我是谁吗?”
我一脸无辜的说:“记得啊,你是我儿子卫旺英,他是我孙子卫国栋。”
我在心里乐开了花,眼睛往我爸身上瞟。
我爸呆滞了一下,然后哭得撕心裂肺:“不是不是...奶奶刚刚不是这样说的。”
爷爷拧开袖口的扣子,径直拿起立在墙角的大扫帚,就开始奖励我爸吃一顿竹条炒肉。
我爸被打得满院子乱窜,哭爹喊娘说自己错了,再也不敢了。
爷爷边打边喊:“奶奶乐意让你叫什么,你就得叫什么...”
我虽然是个女孩子,但小时候也是这样被我爸打着过来的。
考试考不好就要被打手心,上桌吃饭没规矩也要挨揍。
那会挨打成了家常便饭,直到后来我上高中,他觉得女孩子大了也要脸面了,这才很少动用‘家法’。
原来这是从我爷爷这里一脉相承的教育方式。
‘棍棒底下出孝子’就这样传承,变成我们家教育孩子的真理名言。
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,借着头疼的理由,开口替我爸求了情。
最后我爸鼻青脸肿的站在我面前,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:“对不起,奶...姐姐。”
我呲着八个大牙,很是生气的纠正道:“叫奶奶。”
稍晚一点的时候,我奶奶就从厂里下班回来了。
她脱掉深蓝色的工服,和我打了声招呼,就去做饭了。
我跟着她进屋,也顺势挽起袖子准备帮她,谁知奶奶却连忙说:“哎呀妈,你歇着吧,这点活我来就行。”
我笑着说:“不碍事的...”
在我的记忆中,奶奶是个低眉顺眼不怎么爱说话的小老太太,她从来都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。
在院子里喝酒吃花生米的爷爷,突然冷不丁的开口说:“你就笨的连个饭都不会做?还得要快六十的妈帮你?”
他的语气很凶,带着不容置喙口吻,我都吓的一哆嗦。
奶奶闻声愣了一下,强撑着笑脸把我送出了厨房,开始一个人忙碌。
我不敢插手,生怕她再挨骂。
她一边切菜,一边还要顾着火上的粥。
我瞥到了她眼角的泪花,她忙得连眼泪都没时间擦。
爷爷在喝酒,放学回来的大伯在写作业,我爸就围在小矮桌旁边看他。
这样稀松平常的场景,一切都是这么的合情合理。
小小一方厨房,像是独属于奶奶的牢笼。
我妈也是这样,我爸一回家只用窝在沙发里等饭吃。
每次我想帮我妈的忙,我妈就会借口用我只会添乱和写作业的理由把我打发走。
我爸也会阴阳怪气的讥讽我妈做个饭还用孩子帮忙。
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,我爸还会嫌弃这个咸了那个淡了,这时候我妈顶多会回一句:“那你别吃,挑三拣四。”
不痛不痒的话毫无杀伤力。
恍惚之间,我突然意识到,这个由几口人组成的小家,是世世代代父权的缩影。
爷爷的所作所为会言传身教,传给伯伯和我爸,再如同接力一般,继续一代代传承下去。
时代的创伤应该由我来终结。
以前我是孙子,我没资格发表看法。
现在我是太奶,这个家我才是老大!
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,快步冲向爷爷。
我一拍桌子,指着他的鼻尖,中气十足的大喊:“卫旺英,你怎么和你媳妇说话呢!你闲着也是闲着,怎么不去厨房帮忙!”
爷爷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得懵了。
3
爷爷见我发了火,连忙起身解释。
可我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,我踮起脚一把拧上他的耳朵,瘦高的大老爷们弯着腰哎呦哎呦直喊疼。
他任由我拽着他的耳朵进屋,他嘴上抱怨,却始终不敢还手。
我一脚把他踹进了厨房,拉起瞪圆了眼睛,还愣怔着的奶奶站在了一旁。
爷爷很是为难,举着铁铲子不知所措,他有些哀怨的看了我一眼,他说:“妈!哪有男人做饭的,传出去我要被人笑话的...”
我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背,我呲牙咧嘴地骂道:“笑话什么!你的尊严是只能从训斥自己媳妇才能得到的吗?”
“你要尊严,就去社会上出人头地,窝里横算什么本事?”
爷爷不敢吭气,转过脸剜了奶奶一眼,我见状抬起腿又踢了他一脚。
奶奶白着脸准备拦,我直接把她拽了回来。
我又对着她骂道:“你惯着他做什么。他上班你不上班?大家都是人,怎么做饭收拾家只是你一个人的活?”
“你是他娶来过日子的媳妇,不是他的奴才!”
爷爷的脸像锅底一般黑,转过身默不作声地开始用铲子挖猪油。
伯伯和我爸听到厨房的动静,两个人扒在窗户根下探头探脑,竖起耳朵偷听。
我冲着那两个毛茸茸的小黑脑袋,扯着嗓门喊道:“要听你们就听好了,做饭收拾家从不是女人的活,你们以后要是娶了媳妇这样对她,我就把你们的屁股抽开花。”
两个脑袋猛地一哆嗦,连声应下,拔腿跑回了矮桌旁,绷直了背写作业去了。
最后爷爷不情不愿的做好了饭,一盘简单的青菜被他炒的四分五裂,又糊又咸。
一口下去,舌头好像被青菜揍了一拳。
伯伯和我爸吃的愁眉苦脸,却不敢说句不好吃。
爷爷盯着我的脸,揣摩着我的心思。
我咬了一口窝窝头,适时的评价道:“难吃。”
身旁的奶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她眉眼弯弯,脸颊浮现出一抹红光。
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,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,她说:“旺英,确实是太咸了,下次还是我来...”
爷爷的脸又黑又红,他垂下脑袋喝粥,不知道在想什么,过了好一会才闷声说:“知道了,下次你教我。”
两个人都红着脸不说话,空气中都要冒粉红泡泡了。
爷爷和奶奶是高中同学,两人自由恋爱。
爷爷考上了大学,奶奶遗憾落榜,去了机械厂当女工。
奶奶等到爷爷大学毕业后,两个人才终于结了婚。
爷爷毕业后被分去了体校当教练,带学生们踢足球。
纵使这份工作已经足够光鲜,可他不想止步于此。
他的梦想一直都是当老师,在大学里做一名真正的老师。
为了考到资格证,他没日没夜的研究论文和报告。
资格证被批下来的那天,他也顺利被一所高校授聘。
他的梦想眼看着就要实现,可他却在去高校报到的那天早晨出了车祸,连人带自行车一起卷进了车轱辘下。
自行车的辐条被压断,沾着血的新鞋子飞在路旁。
太奶也是在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时,受不了打击也过世了。
曾经我爸谈起这件事时,眼里满是自责和后悔。
因为就在爷爷报到的前一天,他和伯伯贪玩,在工地上的煤堆里睡着了。
爷爷举着手电筒找他们找到后半夜。
第二天爷爷五点就要起床,他几乎一夜没睡,我爸猜测爷爷是因为太疲惫了,这才有了意外。
可爷爷去世真正的诱因,我爸也不敢笃定。
因为时间太久,年纪太小,很多细节他也记不清了。
可奇怪的是,我穿来的这两个月里,我从没听到过爷爷谈起什么资格证的事。
我终于没忍住问他,谁知他却哭丧着脸说:“别提了,这么久没消息,没戏了。”
我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后来,爷爷在我每天劈头盖脸的熏陶下,从前二话不说就打孩子骂老婆的暴脾气改了不少。
如果下班比奶奶早,他就自己主动挽袖子进厨房,一边盯着院子里的伯伯和我爸写作业,一边炒菜。
爷爷和奶奶每天甜蜜蜜,研究着要给我造个小叔叔出来。
我以为命运的齿轮已经改变,正朝着与曾经不同的轨迹运转。
可是,转动的齿轮不会因为一点点偏差就会改变原本既定的方向。
这天,爷爷从体校回来时,他连脚架都顾不上踢,把自行车丢到一边就兴冲冲的进了屋。
他抓着我的手,脸上是难以言喻的喜悦,他喊道:“妈!我的资格证批下来了,我能当老师了!”
嗡的一声,我脑袋里的弦立刻绷紧了。
4
奶奶擦了擦手从厨房探出脑袋,她也高兴的喊:“真的?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,那今天可要炒点肉,好好庆祝一下。”
我本能的想喊他不许去,他的脾气一定会听我的话。
可他眼里闪着雀跃的光,让我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。
我强撑着笑脸说:“是啊是啊...好消息。”
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,我抓着爷爷的手问:“你报道是什么时候?”
爷爷愣了一下,呆呆的说:“妈你的消息怎么比我还灵?我都还没说我被大学录用的事,你怎么就知道了?”
我目光闪躲,讪讪的笑着,胡乱打了个圆场圆了过去。
他半信半疑,又有些遗憾的说:“我本来还想在吃饭时给大家个惊喜。”
他给伯伯和我爸发花生和糖豆时,才兴冲冲说了他后天就去报到。
后天!
我差点没控制住喊出来,可我又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爷爷后天报到,那也就是伯伯和我爸明天就要去煤堆玩。
我必须得想出一个办法来。
当天晚上我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各种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一遍。
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,专门盯着伯伯和我爸,恨不得把眼珠子粘在他俩身上。
今天他俩休息,不用去学校,而爷爷和奶奶都去上班了。
伯伯和我爸被我死死地盯着,心里直发毛,还是我爸壮着胆子来和我搭茬:“奶奶,我和哥哥没干坏事,你怎么不高兴?”
我绷着脸不说话。
我爸眼珠子一转,立马改口又喊道:“姐姐姐姐,你怎么啦?”
我无语道:“没你事,一边玩去。”
我爸一脸委屈,撇了撇嘴,灰溜溜跑走了。
一上午都相安无事,谁知他俩刚午睡起来,伯伯就和我爸商量着要去工地的煤堆。
我爸那个傻小子还在拍手叫好。
听到‘煤堆’两个字,顿时我就像炸了毛的猫,我重重地一摔手里的扫床扫帚,我骂道:“不许去!”
我并不知道他们说的煤堆在哪,也不能确定我告诉爷爷他们在煤堆后,爷爷就能顺利地找到他们。
更不能确定的是,在他们出门后,还会不会发生其他我所预料不到的意外。
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呆在家里,哪也别去。
眼瞧着我都已经发火,谁知道伯伯像是存心和我作对一样,好说歹说就是非去不可,哭着喊着死活都要出门。
我气急,八九岁的小孩已经沉了,我把他按回床上,牟足了劲对着他的屁股左右开弓,‘啪啪’就是两个巴掌。
我高声质问:“你今天就好好在家呆着不行吗?为什么非得出去玩?”
我爸刚刚还也一起吵着要出去,现在吓得立马噤了声。
我抓着他问了很久,直到最后,伯伯才红着眼眶说:“奶奶...我不是去玩,我听说可以去工地上捡煤渣,攒一攒就能卖钱了。”
我哭笑不得:“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他小声说:“因为爸爸说这是偷东西,他不许我去捡煤渣,我害怕你骂我。”
“但是其实根本没人管,很多小孩都去了,他们用换来钱买冰棍买玩具。”
我坐在他身旁,放软了语气说:“你想吃冰棍,奶奶给你买呀。”
他摇了摇头:“马上爸爸就要当老师了,我想给爸爸买支钢笔,英雄牌的,老师都是要用钢笔的。”
我心里一酸,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口里翻腾。
喉咙像是被堵住,看着他懵懂又带着水雾的眼睛,我说不出来半句责备的话。
我揉了揉他的脑袋,说了一声‘好孩子’,然后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。
我语重心长地和他说,就算没人管,也不能白白拿别人的东西,如果想要赚钱,天底下有的是办法。
太奶是纳鞋底勾鞋垫的高手,她的身体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,只不过年纪大了实在挨家挨户跑不动,所以只在有人上门的时候,偶尔才做几双。
我给伯伯提了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,让他和我一起学着勾鞋垫,然后他再拿去集市上卖,卖来的钱都归他。
伯伯听了之后,重重地点了点头,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,他拍着胸脯和我保证一定好好学。
等到爷爷和奶奶下班回来时,就看见两个小孩坐在我身旁,笨拙的学着勾鞋垫。
爷爷疑惑地看了一眼,打趣道:“太阳从西边出来了,两个疯小子居然迷上了针线活,有前途。”
伯伯和我爸学了一下午,累坏了。
他们吃过晚饭早早的就上了床,轻微的鼾声断断续续,睡的又沉又香。
我又是一夜没合眼。
本来我想跟着爷爷一起去,但是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。
如果我强行让他带着我去,也只会给他添麻烦。
天还没亮,奶奶就生火把早饭做好了,还用铁饭盒打包好了爷爷的中午饭。
爷爷专门翻出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服新鞋,对着镜子使劲的拽了拽,试图把每一道衣褶弄平。
临行前,我揪着爷爷再三叮嘱:“路上慢点,时间还早着,别急,误不了事!”
爷爷看着我神经兮兮的样子,笑道:“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,我会安全回来的。”
“你知道,我最听你的话了。”
他踢起脚架,站在院门口冲我和奶奶招了招手,然后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用力踩下了脚蹬子。
那天,他消失在了红日初升与地平交汇的线。
5
爷爷刚走,我的头就又重又沉,恍惚之间,身形不稳差点栽下去。
奶奶眼疾手快,一把搀上了我的腰。
奶奶焦急的问:“怎么了吗?”
我摆了摆手,正要说没事,眼前突然涌现出一片黑。
浓墨一般的漆黑在我眼前蔓延开的时候,我还在惦记着。
爷爷会不会回来?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又有了意识和知觉,尤其是脚趾头铭心刻骨的疼让人完全忽略不了。
脚趾头?
我大叫着从床上坐起来,刚一睁眼,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
我在一个整洁又明亮的房间里,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,密密麻麻的书塞得满满当当。
柔软的被子盖在我身上,这是我以前从没接触过的丝滑触感,我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。
我连滚带爬的推开门,发现客厅也成了我完全陌生的样子。
瓷白的地砖,红木的茶几和豪华皮沙发,那坐着的两个人顶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孔。
是我爸妈。
客厅的空调吹得我头脑发懵,我呆呆的开口:“国栋?”
我爸给我妈剥橘子的手一顿,他皱着眉毛说:“怎么今天不喊老头,改叫国栋了?”
我妈吃下我爸递到嘴边的橘子,埋怨道:“你就惯着你姑娘吧,一天没大没小。”
我爸连声应下:“是是是,那我小时候也没大没小,我奶奶还让我喊她姐姐呢,乐意喊什么就喊什么吧...”
缺失的记忆一股脑涌上来的时候,脑袋是撕裂一般的疼。
如同诅咒的贫穷命运在这一刻被改写。
这一次,我爸发奋读书,考上了医学院,现在光荣地成为了肛肠医院的一名主任。
在他手下康复的病人多到数不胜数,大大小小红色的锦旗摆满了他医院的办公室。
【长得超帅割的贼快,真的不疼肛好有你。】
【上有苍天好生之德,下有菊花再造之恩。】
【妙手仁心顶呱呱,还我娇嫩小菊花。】
……
伯伯则成了工地上的白帽子,快五十岁小老头最大的爱好居然是做手工。
勾鞋垫打毛衣,就连家里的秃毛狗都有十几件毛衣穿。
奶奶成了一个自信的小老太太,每天拿着红扇子下楼跳广场舞,偶尔还会和其他老太太拌上几句嘴。
而我家原先住着的,连墙皮都会脱落的老旧宿舍楼摇身一变,成了离市中心不远的大平层。
我妈原先的总是提心吊胆被抓的流动馄饨摊,如今也成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正规门店。
我成了我爸妈爱情的结晶,不再是奉子成婚的无奈!
第2章
他们对我的教育依旧很严格,但更多的只是在是非对错的引导。
他们不再奉行打压式教育,我理所当然值得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,我也可以有选择我该过怎样的人生的权利。
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,就是我爸妈太恩爱了,导致我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很低。
穿来的记忆很有限,我在脑子里找了半天,都没有找到爷爷的影子。
我连忙问我爸:“旺英...我爷爷呢?我爷爷在哪?”
下一秒,我爸妈的脸上就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错愕,我爸有些伤心的开口:“你爷爷在你出生那年就去世了呀...”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爷爷在我出生前就离世了。
报到那天,他平安回来了。
可当他兴奋雀跃的赶回家,却得知了太奶突发重病的消息。
伯伯我爸和奶奶在床边掉眼泪,医生也都瞧过了,可谁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病,唯一的结论就是只剩了一口气。
太奶见到爷爷平安归来,只匆匆看了一眼,喊了一声他的名字,就永远的合上了眼睛。
后来,爷爷如愿以偿实现了他的梦想,从讲师到教授,人人见了他都要喊一句卫老师。
他牢牢的记着太奶的话,真正从心里尊重奶奶,严厉又温柔的教育着两个儿子。
与奶奶相濡以沫,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,再到成家立业。
他戛然而止又带着遗憾和惋惜的人生重新续写,终于在这一次换来了一个能称得上完美的结局。
腊月二十三,他突发心梗。
从病发到没有生命体征,只用了短短的两分钟,仓促却又没有痛苦。
他一句话都没留下,但是却了无遗憾。
遗体火化的那天,下了鹅毛般的大雪,飘散的雪花之下,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包围着他的躯体。
来给他送行的人很多,挽联和花圈摆满了拥挤的礼堂。
连绵不断的哭声夹杂在哀乐之中,明明是那样绝望又痛苦的场景,却又无一不透露着圆满二字。
我爸不动声色的擦掉眼角的泪,他对着我说:“在你还没出生前,你爷爷就取好了你的名字,卫心仪,心中向往。”
心中向往。
大脑一片空白,我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,眼眶里的泪水再也绷不住,倾泻而出。
我缓缓靠在了门框上,来撑住有些站不稳的双腿。
如果在那天我能再多说一句,要他好好注意身体,要每年按时去体检。
他也一定会笑着对我说:“知道啦,我最听你的话了。”
6
后来,我去了山上的墓园,放眼望去都是青翠松树所包围着的一座座墓碑。
从前瘦瘦高高的一道身影变成了一座矮矮的、青灰色的碑,上面贴着他的黑白照片。
爷爷的名字在右边,奶奶的名字在左边。
爷爷的字是金色的,奶奶的字是红色的。
爷爷老了许多,熟悉的大长脸上平添了很多皱纹,可那双眼睛依旧有神又明亮。
在手指触碰到他照片的那一刹那,我仿佛又看见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爷爷。
我小声对他说:“爷爷,我是你孙女,卫心仪。”
之后我消沉了很久,自始至终,最后我都没能用孙女的身份见他一面,亲口喊他一声爷爷。
没关系,总是要带点遗憾与残缺,才能称得上是人生。
很快,我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。
从太奶重新穿回来,这次的我大学都还没毕业,每天一照镜子就能看到自己眼睛里清澈的愚蠢。
重新拿起书本,这对于一个打工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。
万幸的是,现在还在暑假,所以我暂时只用呆在家里吃吃睡睡,顺便再看看我爸妈秀恩爱。
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,我妈就像掉了线一样,整个人失魂落魄,无精打采。
我爸天天追在她屁股后面问,礼物玫瑰送了一大堆,我妈就是不肯说。
接着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,我妈鼓起勇气,终于下定了决心和我爸说:“国栋,我实在配不上你,我们离婚吧。”
我手里的牙刷‘啪’的一声掉进了洗漱池,还伴随着我爸从客厅里传来的哀嚎声。
最后在我爸的再三追问下,我妈这才红着眼睛说了实情。
姥姥和舅舅又来要钱了。
姥姥重男轻女,小时候对我妈不闻不问,可眼瞧着我妈命好嫁了个有钱人,就又像水蛭一样,牢牢的依附在我妈身上,恨不得吸干她的每一滴血。
可他们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样,变本加厉,胃口也越来越大。
靠着亲情和道德来捆绑着我妈日渐被磋磨掉的同理心。
我妈不忍心拖累我爸,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摆脱舅舅和姥姥。
归根结底,还是我妈狠不下心。
穿成太奶之前,我很少听到过我妈提起姥姥和舅舅的事情,就算提起来她也只会说:“嫌我没本事,早就断了不联系。”
这或许就是蝴蝶效应,我穿成太奶后虽然只改变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结果却是天翻地覆的。
我爸安慰好我妈后没几天,舅舅和姥姥就登门造访了。
可那天我爸接了急诊不在家,我试着打了几个电话,都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。
姥姥和舅舅靠着死皮不要脸的架势,硬是挤进门闯了进来。
舅舅像个大爷一样,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,双手一摊就开始张嘴要钱,他毫不客气的说:“张燕,我可是你弟弟,你们家都那么有钱了,给我点能怎么样?”
姥姥直接冲上去抓住了我妈的衣领,她扯着嗓子咆哮道:“你真是能耐大了,这回跟你要了这么多次你都不给钱?”
“要债的人上门来了好几次了,你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弟弟被打死吗!真是最毒妇人心!”
我妈把我护在身后,她绷直了的脊背在微微颤抖,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,她说:“这么多年小龙买车买房,我们家断断续续拿了将近一百万。”
“年时就说小龙被追债,刚拿了五十万出来,你们当时怎么和我保证,你说小龙已经改过自新再也不会赌,等过完年就去找工作...”
舅舅适时的搭腔,他满不在乎的说:“你以为我不想找工作?我的身份怎么能去给别人打工?我是要当老板的人!”
他话音刚落,我妈就歇斯底里的咆哮出声,她大声尖叫着,带着浓重的悲哀和绝望:“我再也不会给你们钱了,滚!从我家滚出去...”
下一秒,姥姥的巴掌就这样,毫无征兆的落在了我妈的脸上。
清脆的掌掴声还在家里回荡时,姥姥就劈头盖脸的骂出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。
她涨红了脸,大骂着我妈不孝,要让我妈去死,还推搡着我妈要把她推下窗户。
我抄起一旁的晾衣杆就要加入这场战斗,可身后的舅舅突然猛地一脚踹在了我的膝窝上。
我疼得龇牙咧嘴,差点就要跪下。
他死死的抓着我的胳膊,冲着我妈讥讽的喊道:“你不给钱好啊,你女儿还在上大学,我闲着也是闲着,我就去她学校闹,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,我怕什么?”
我妈白着脸,上下嘴皮子直打颤,她崩溃的大哭:“我给...我给...”
姥姥刚露出一个满意的笑,我就破口大骂道:“给个锤子!你们做梦去吧!”
于是在姥姥和舅舅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目光下,我迅速抬起腿,瞄准好了嵌甲的位置一脚就踢在了茶几腿上。
我顿时两眼发黑,撕心裂肺的疼就让我大叫出来。
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,眼前就站着年轻版的姥姥,迷你形态的我妈,和霍比特舅舅。
姥姥的头发凌乱的束在脑后,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,她拍着胸脯和我告状:“妈你做做主啊!燕子这死丫头又嘴巴馋偷吃小龙的鸡腿,死丫头不长记性,上回怎么没把她打死!”
舅舅双手插兜,对着我妈露出一个挑衅的笑。
大冬天的,我妈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外套,通过磨损程度判断,她应该只有这一件衣服。
她红着眼睛,白着脸和我辩解道:“姥姥我没有,我真的没有偷吃...”
我指着自己,冲着我妈笑着问:“你叫我什么?”
我妈愣了一下,嘴巴无声的开开又合合,衣角一遍遍紧握又松开,她小心翼翼的说:“姥...姥姥,我哪里说的不对吗?”
我冲她比了个大拇指:“对!说得太对了!”
下一秒我就像炮弹一样,朝着一旁还在嬉皮笑脸的舅舅冲了过去,我抡圆了胳膊抽了他一巴掌。
他被我这一巴掌打得懵了,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的功夫,下一个巴掌就紧随其后落在了他脸上。
我把他的脑袋抽得像拨浪鼓,我大骂道:“让你欺负我妈...燕子!让你欺负燕子!龟孙!”
7
舅舅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,他的哭声震天响,简直要把房顶掀飞。
鼻涕眼泪糊了他满脸,张着大嘴嗷嗷直哭,一眼就能清楚的看到他的扁桃体。
我看着手上的不明物体,嫌弃的往他身上抹了抹。
趁这个这个空当,刚刚还在呆滞的姥姥突然反应了过来,她立刻冲上来抱住了我的腰。
她撕心裂肺的哭喊:“妈!你这是做什么呀!你是不是老糊涂打错了人,这是咱家的独苗苗小龙啊...”
姥姥心疼舅舅,抓着我的胳膊又拍又打。
我转过头,呲着八颗大牙冲着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,我说:“刚刚光顾着收拾他,忘记收拾你了。”
姥姥有些不明所以:“啊?”
……
后来,我扛着茅厕里的搅屎棍,一口气追着她跑了二里地,她一边跑一边哭:“妈!我错了我错了...”
太姥的身体虽然比太奶好了不少,但到底还是年轻人有力气,我追了一会就带着搅屎棍回家了。
而姥姥跑没了影子,快到饭点时才敢回来。
趁着她不在,我迅速的整理脑袋里所继承的太姥的记忆,可这次穿来的记忆很有限,零零碎碎不是很清楚。
太姥重男轻女,从小跟着她的姥姥耳濡目染,也跟着重男轻女。
太姥本来想指着舅姥爷给她养老,谁知舅姥爷去了大城市之后就再也没回来。
太姥把姥姥嫁给了一个同村的老光棍,用她的彩礼钱换来了舅姥爷的火车票。
一张逃离大山的火车票要十五块,姥姥就只卖了十五块。
其实太姥很有钱,太姥爷死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一笔不少的钱。
但太姥舍不得自己的小金库,所以就把女儿卖了,来换儿子的前程。
早些年,老光棍给人上工时,不小心从房梁上摔了下来,没钱治,如今只能瘫痪躺在床上,就除了脖子以上还能稍稍动弹。
家里一下没了经济来源,就都指着太姥的小金库吃饭。
这个家里人人都得听太姥的话,看着太姥的眼色,顺着太姥的意思才能活。
太姥重男轻女,喜欢舅舅,不待见我妈,所以我妈挨打挨骂也就成了常态。
我心里直冒火,一抬头突然看见我妈从墙根下钻了出来,她蹑手蹑脚地朝着我走过来。
她鼓起勇气,用冰凉的小手捏了捏我的手,她腼腆的笑着说:“姥姥,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的,再也不惹你生气。”
她卑微又讨好的模样,让我的心口直发堵,酸酸涩涩的。
我没说话,径直朝着还在里屋痛哭流涕的舅舅冲了过去,我一把掀开被子,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身上的棉袄拔扒了下来。
舅舅不甘心,倔强的抓着棉袄不松手。
谁知我只是抬手想抓个痒痒,他就被吓得猛地一哆嗦,连忙松了手,继续钻回被子里哭爹喊娘。
我把棉袄穿在了我妈身上,一个一个系好扣子,我妈看起来不情不愿,有些抗拒。
我安慰她说:“那龟孙把棉袄穿得这么臭,燕子你忍忍,明天带你去镇上做新衣服。”
我妈呆呆的看着我,连比带划的解释道:“不是的姥姥,妈妈看见我穿弟弟的棉袄一定会打死我的...”
姥姥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。
临近晚饭的点,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已经升起了白烟,烟雾缭绕,蒸腾升空,扑在枯槁的枝桠上,被呼啸的北风吹向落日的红光。
姥姥一眼就瞧见了舅舅的棉袄穿在了我妈身上。
她大叫着扑向我妈,用力的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裳,恨得咬牙切齿,叫嚣着要把我妈扒光了扔出去喂狗。
我什么都没说,默默从茅厕里又把搅屎棍拖了出来。
我站在院里,眼神冰冷的看着姥姥,举着棍子用力的杵了两下地。
她一哆嗦,连忙松开我妈,脚底抹油溜去厨房生火做饭了。
晚饭端上桌,我妈就很是自觉的端着碗缩在了墙根下,她一手托着碗一手扒拉着饭,蹲在墙根下,就那样吃着。
姥姥和舅舅脸上没什么表情,似乎这早已成了司空见惯的事。
姥姥一直偷偷瞅我,观察着我的表情,小心翼翼的揣摩我的心思。
她夹起一筷子菜,筷子到嘴边又停了下来。
她装作不经意的问:“妈,你以前不是最疼小龙了吗?是不是燕子那死丫头和你说了什么,你别信她的话,她谎话连篇嘴里没一句真话。”
我问:“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?她才八岁。”
她愣了一下,一本正经的说:“小龙说的呀,燕子经常欺负小龙,过年那会她不是还偷了小龙的压岁钱?”
我看向垂着头吃饭的舅舅,舅舅呆滞了几秒钟,然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:“不是不是...不是我说的。”
姥姥抿着嘴不说话,开始装哑巴。
我提溜着我妈上桌子吃饭,刚开始她很是慌张,看见姥姥一直没再说什么,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。
没吃多久,她就说饱了,要去给瘫痪的姥爷喂饭。
我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,我呲着八个大牙看向舅舅。
舅舅感应到头顶友善的目光,他好半天才接收到了信号,胡乱的抹了一把嘴,连忙就说:“我去我去...我去喂爸爸。”
第二天一早,我就带着我妈去了镇上,扯了最时兴的布料,给她做了身又漂亮又暖和的花棉袄。
她扎着羊角辫,穿着新衣服站在镜子前,她用小手细细的感受着柔软细腻的布料,她难以置信的问我:“姥姥,我真的可以穿吗?”
她的眼眶红红的像只兔子。
这句话她已经问了我不下五遍,她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易碎的美梦。
因为过于美好,实在不像现实。
我用力抱紧了她,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她:“穿!以后还有很多新衣服,夏天有新裙子,冬天有新棉袄!”
8
我翻出了太姥的小金库,开始给我妈爆金币补身体。
每天一个鸡腿是我妈固定的下午茶。
她刚开始还害怕的不敢吃,直到我强硬的把鸡腿塞进她嘴里,她这才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。
鸡骨头嗦得干干净净,拿去喂狗狗都不吃。
舅舅眼馋得口水都快淌到地上了,他哭着喊着也要吃。
他不敢来找我,只敢去找姥姥,让姥姥来找我,我没说同意,也没说不同意,只说让舅舅自己来。
舅舅蹑手蹑脚的推开厨房门进来,他身上穿着原先的旧棉袄,鼻尖红红的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凳子上吧唧吧唧吃鸡腿的我妈。
我妈放下鸡腿,她和舅舅对视了好一会,最后又有些犹豫的望向我。
我冲舅舅招了招手,他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,舅舅扯着我的衣角说:“姥姥对不起,我知道错了,我再也不欺负姐姐了。”
“你就给我吃一口吧,我就吃一小口,或者姐姐吃剩的鸡骨头给我尝尝味道也行。”
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哭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掉。
我蹲下与他平视,抓着他的肩膀说:“那你答应我两件事,第一要好好念书,第二要保护好姐姐。”
“没有谁生来就要让着谁,你是小男子汉,应该保护好姐姐,我相信姐姐也是,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,她也会挺身而出保护你。”
舅舅点头如捣蒜,连声应下:“我会保护好姐姐的。”
我转头正要从锅里捞鸡腿,我妈听到舅舅的话,举着鸡腿朝他跑了过来。
我妈捏了捏他的手说:“小龙不哭,姐姐也会保护好你的,有好吃的咱们一起吃。”
她把啃了半个的鸡腿塞进了舅舅嘴里。
舅舅哇的一声嚎啕大哭,他抱着我妈大声地和她道歉。
看到这一幕,我默默地把鸡腿又放回了锅里。
这个鸡腿还是留给我自己吃吧,毕竟太姥也要补身体。
舅舅因为鸡腿之恩的原因,开始和我妈变得亲近起来。
他会学着我妈的样子,照顾瘫痪在床的姥爷,又或者试和我妈一起踩着小凳子刷碗。
下午茶的时间,我妈就和舅舅一起坐在小凳子上吧唧吧唧吃鸡腿。
让我意外的是,舅舅每次都要挑最小的那个,要把大的留给姐姐。
他的眼睛亮晶晶,一拍胸脯横打鼻梁:“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我要保护姐姐。”
等开春的时候,两个孩子就该去上学了,他俩起了个大早都要出门,只不过我妈背的是竹筐,舅舅背的是军绿色的书包。
我抓着我妈问:“你没有书包怎么不早点睡,上学背个竹筐能行吗?”
我妈诧异的看着我,她说:“姥姥,我不上学的呀,你忘记啦?”
“我这是要去库房拿点白菜去集市上卖。”
入春时,气温回暖,冰雪消融,去集市的路又好走起来,保存了一冬天的大白菜还很鲜亮水灵。
白菜耐寒抗冻,在地里也好养活。
我妈就像大白菜一样好养活,一碗稀粥几块窝头,就能长大成人。
我解开系在腰间的红裤带,从里兜翻出来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塞进了她手里。
那时村里管的并不严,上学全凭自己意愿,愿意念书就念,不愿意也没人拦着。
一年的学费五六块钱,有人家里虽然拿不出这个钱,但若是真心想让孩子念书,也能给学校送点白菜土豆通融通融。
我妈拿着钱不知所措,挣扎着想要还给我,舅舅先我一步拉上了她的手,舅舅吸了吸鼻子说:“姐,一起念书吧,学校可有意思啦。”
他又扭过头对着我说:“放心吧姥姥,我会保护好姐姐的,我肯定不让别人欺负了她!”
我妈感激的看了我一眼,就和舅舅手拉着手出了门,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路的尽头。
原本在里屋给姥爷喂饭的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。
她不解的说:“妈,女孩子没必要念书上学的,上了也是浪费钱,早晚有一天是要嫁人的。”
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拿搅屎棍,她顿了顿又说道:“我小时候你也是这么教我的,从小要让着哥哥,吃的穿的都要哥哥先挑。”
“你不让我念书,说我念了也不会有出息,说我迟早是要嫁人,不如早点嫁了,给哥哥能有出息的机会,这也算我的用处。”
我瞪大了眼睛,喉咙发干,心口又酸又麻。
我忘记了,姥姥一辈子也是活在重男轻女的这种可怕思想之下的。
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,因为我妈如今遭受的一切,正是她曾经再稀松不过的平常。
这种思想会随着血缘一起,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,宛若刻在灵魂的烙印。
只有爱才能让她清醒过来。
她从没得到过爱,所以只能任由自己在泥潭里越陷越深。
我妈不一样,她有我爸和我,她其实是被爱着的。
但重男轻女的阴影已经禁锢了她很久,她从小就是这样活着,脚上的镣铐已经锁了太久太久。
所以即使打开了锁,摆脱了枷锁和镣铐,她也不能随心自如的翩然起舞。
我没勇气抬头去迎上姥姥茫然的目光,我把头垂得很低很低,过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:“爱莲,妈错了,妈活得错了,妈对不起你。”
姥姥大惊失色,慌乱的直摆手,她说:“妈你这是怎么了?燕子念书就去念吧,我也没说不同意...”
我再也绷不住眼泪,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,我大喊道:“我错了我错了,我以后再也不用搅屎棍往你脸上糊了!”
9
姥爷过世的很突然,还没等到春天真正到来的时候,就在一个晚上悄无声息的合上了眼睛。
姥爷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亲人,他的后事要简单得多。
姥姥把头上的白布子紧了紧,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。
这场婚姻本就是错误的,一个错误的开头怎么会有一个正确的结果。
那会连席都不用吃,挨家挨户告了一声,再喊来几个力气大的壮汉,用早就打好的棺材一装,抬到山上的祖坟,就挖个坑埋了。
壮汉在前面挥着铁锹,姥姥就跪在坟前,身后跪着我妈和舅舅。
姥姥嘴上喊着伤心难过,可自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掉过。
我妈和舅舅也学着姥姥的模样,但他们也一样,没有落下过一滴眼泪。
更多的只是茫然。
姥爷过世之后小半年,所有人的生活依旧如常。
上学的上学,种地的种地。
倒是最近,总是有一个男人经常来找姥姥,有时送点肥肉炼的荤油,有时又送来几颗鸡蛋。
他的个头和姥姥一般高,黑黢黢的脸上总是扬着腼腆的笑。
他嘴上说着没别的意思,就是家里没了男人,想多帮衬我们。
他怕我怕的要死,每次都是站在门口不进来,和姥姥说上两句话就跑了。
我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,我眯着眼睛戳了戳姥姥的胳膊肘,我问道:“爱莲,那小伙子看着不错,你要是真心喜欢...”
我话都没说完,姥姥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可疑的红光,她大叫着:“妈!你胡说什么呢!”
片刻后她又一脸疑惑的看着我,她说:“妈你不记得他了?他是建军呀,我俩小时候就在一起玩,那会我说想嫁给他,你用棍子把我的腿都打折了。”
我一噎。
这确实是太姥能做出来的事情。
我转过头清了清嗓子说:“我说了,以前是妈做的不对,我现在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。”
“你想做什么事情就去做,妈会支持你的,现在还不晚。”
姥姥愣住了,她呆呆的望着我,手里的菜叶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。
她弯下腰去捡,眼泪就一颗接一颗的砸在菜叶子上,她沉默很久才说:“谢谢妈,但是都晚了,我没关系的。”
那个喜欢姥姥的青梅竹马早就订婚,再过一阵子就要张罗着办喜事。
那个男人等了姥姥很久,但是再等下去也会变成一辈子讨不上媳妇的老光棍。
年少时的喜欢早就被漫长的岁月磨平了,来给姥姥送东西也只是惦记着青梅竹马的友谊。
姥姥说完后,脸上的落寞难以言喻。
我红着眼眶,抓着她的肩膀大叫:“又不是非要惦记他一个人,好男人多了去了,以后碰到合适的就再找!不找也行!”
自那天之后,我就加入了村口的老太太大队,和她们七嘴八舌的聊天扯八卦。
她们知道我要给姥姥再找一个时,惊得下巴都差点跌在地上。
她们觉得我疯了,毕竟在这个落后又偏远的山村,女人应该恪守妇道,死了丈夫就没有再改嫁的道理,那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的。
我发现自己的不合群,果断退出了村口八卦的队伍。
姥姥知道后哭笑不得:“妈你别操心我的事了,我会听你的话,以后遇到合适的就果断拿下。”
在我的熏陶下,姥姥重男轻女的思想无影无踪,她还萌生出了要补偿我妈的心思。
她亲手给我妈做了布鞋和书包,早晨起来还会研究着给我妈扎辫子。
我妈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,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。
舅舅牢牢的记住了我的话,学校里的野小子扯我妈辫子的时候,舅舅二话不说就挡在了我妈身前。
那天舅舅鼻青脸肿的回来,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,他叉着腰向我邀功:“哼哼,姥姥,我可是有好好保护好姐姐的哦!”
我翻出一把花生和糖豆塞进了他的口袋,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说:“不愧是你小子。”
可晚上我妈给他擦红花油的时候,他嗷嗷的惨叫声就差点掀翻了屋顶。
又是春去冬来,我感觉到太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,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,但是那种虚弱乏力的感觉让我意识到我离开的日子不远了。
熟悉的黑暗在眼前铺开的时候,我连忙抓住了姥姥的手。
我说:“我走了以后,你要牢牢记住妈的话,碰到喜欢的就大胆冲,要让燕子和小龙好好念书,他们考不上大学以后就别来见我。”
姥姥一头雾水,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我连忙把小金库翻了出来,交代给了姥姥,我说:“爱莲,你做饭好吃,不用非得守着那块地活,你去镇上做生意。”
“生病别扛着,记得去医院,记得好好爱自己...”
离开的太突然了,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说。
双眼被黑暗吞噬的时候,我听见了姥姥的哭喊声,声嘶力竭的悲鸣。
等我再睁眼醒来的时候,我家又变了模样。
原来的大平层这回变成了大别墅!
10
我走了之后,姥姥用太姥一半的小金库打了一口豪华棺材,把太姥葬在了山上风景最好的地方。
她带着我妈和舅舅去了镇上,开始卖猪蹄和卤肉。
卤肉铺子越做越好,不仅好吃还实惠,门前的顾客络绎不绝。
我妈和舅舅发了狠的念书,一眨眼的功夫,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,小小子长成了大小伙子,他们也都考上了大学。
意外的是,我妈也读了医学院。
她和我爸在这方面达成了无与伦比的默契,他们曾说,至亲离世的伤心让他们久久不能忘怀。
要是学了医,或许就能让曾经的悲剧不再重演,更能挽回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。
我妈和我爸成了大学同学,毕业后一起去首都深造,接着学成归来一起入职了肛肠医院。
我爸是主任,我妈则成了副主任。
一个上手术台,一个坐门诊。
两个人闲暇时讨论的话题,总是让人吃不下饭。
我也被迫戒掉了肥肠这个美味的食物,在看到嫩黄的菊花时也总是觉得不堪入目。
舅舅成了名副其实的宠姐狂魔,嘴上傲娇这不行那不行,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任由我妈搓圆捏扁。
他成了一个画家,专门给小孩子画绘本,他画的老太太格外的和蔼可亲,甚至还出了很多老太太形象的周边。
姥姥的卤肉铺子至今还在,只不过已经很少开了,每天只营业两小时。
因为她要忙着找帅老头,按她的话说:“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,主打一个爆破帅老头的心。”
姥姥还很热心肠,给同样单身的奶奶推了帅老头的联系方式,奶奶嗤之以鼻,目光无比坚定的说自己有爷爷就够了。
我刚穿回来那会,总是觉得在做梦,三层复式小别墅豪华的像假的一样。
后院的小院子里,一半种着奶奶喜欢的花花草草,一半种着姥姥爱吃的豆角茄子。
再过几天,大学开学我就要去念书了。
以前对我爸我妈的话,这回换我对自己说。
要好好念书。
后来我常常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出神,从太姥穿回来之后,我的嵌甲就奇迹般的康复了,再也没疼过。
它或许已经完成它的使命了。